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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天照应雨水调匀(2)
更新:2017-06-29 21:39【万盛米行地名】
导读: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万盛米行,另外一批人又从船埠头跨上来.同样地,在柜 台前 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,赶走了入秋以来望着沉重的稻穗所感到的快乐.同样地
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万盛米行,另外一批人又从船埠头跨上来.同样地,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,赶走了入秋以来望着沉重的稻穗所感到的快乐.同样地,把万分舍不得的白白的米送进万盛的廒间,换了并非白白的现洋钱的钞票.
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.
旧毡帽朋友今天上镇来,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.洋肥皂用完了,须得买十块八块回去.洋火也要带几匣.洋油向挑着担子到村里去的小贩买,十个铜板只有这么一小瓢,太吃亏了;如果几家人家合买一听①分来用,就便宜得多.陈列在橱窗里的花花绿绿的洋布听说只有八分半一尺,女人早已眼红了许久,今天粜米就
嚷着要一同出来,自己几尺,阿大几尺,阿二几尺,都有了预算.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一面蛋圆的镜子,一方雪白的毛巾,或者一顶结得很好看的绒线的小囝②帽.难得今年天照应,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,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,谁说不应该 缴租,还债,解会钱,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;对付过去之外,大概还有得多余吧.在这样的心境之下,有些甚至想买一个热水瓶.这东西实在怪,不用生火,热水冲下去,等一会倒出来照旧是烫的;比起稻柴做成的茶壶窠③来,真是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地下.
他们咕噜着离开万盛米行的时候,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已不利的广场,——这回又输了!输多少呢 他们不知道.总之,袋里一叠钞票没有半张或一角是自己的了.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,人家才会满意,这要等人家说了才能知道.
输是输定了,马上开船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;镇上走一转,买点东西回去,也不过在输账添上一笔,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.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.
他们三个一群,五个一簇,拖着短短的身影,在狭窄的街道上走.嘴里还是咕噜着,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,咒骂那黑良心的米行.女
人臂弯里钩着篮子,或者一只手牵着小孩,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.小孩被赛璐珞④的洋囝囝,老虎,狗以及红红绿绿的洋铁铜鼓,洋铁喇叭勾引住了,赖在那里不肯走开."小弟弟,好玩呢,洋铜鼓,洋喇叭,买一个去."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.接着是:冬,冬,冬,——叭,叭,叭.
当,当,当,——"洋瓷面盆刮刮叫,四角一只真公道,乡亲,带一只去吧." "喂,乡亲,这里有各色花洋布,特别大减价,八分五一尺,足尺加三,要不要剪些回去 "
万源祥,大利,老福兴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,不惜工本叫着"乡亲",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"乡亲"的布袄:他们知道惟有今天,"乡亲"的口袋是充实的,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.
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以后,"乡亲"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.洋火,洋肥皂之类必需用,不能不买,只好少买一点.听的洋油价钱太"咬手",不买吧,还是十个铜板一小瓢向小贩零沽①.衣料呢,预备剪两件的就剪了一件,预备娘儿俩一同剪的就单剪了儿子的.蛋圆的洋镜拿到了手里又放进橱窗.绒线的帽子套在小孩的头上试戴,刚刚合式,被爷老子②一句"不要买吧",便又脱了下来.想买热水瓶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.说不定要一块,块半吧 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,别的不说,几个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:"这样的年时,你们贪安逸,花了一块,块半买这些东西来用,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!你们看,我们这一把年纪,谁用过这些东西来!"这啰唆也就够受了.有几个女人拗③不过孩子的欲望,便给他们买了最便宜的小洋囝囝.小洋囝囝的腿臂可以转动,要他坐就坐,要他站就站,要他举手就举手;这不但使拿不到手的别的孩子眼睛里几乎冒火,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好玩的.
"乡亲"还沽了一点酒,向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,回到停泊在万盛米行船埠头的自家的船上,又从船梢头拿出盛着咸菜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,便坐在船头开始喝酒.女人在船梢头煮饭.一会儿,这条船也冒烟,那条船也冒烟,个个人淌着
眼泪,小孩在敞口朝天的空舱里跌跤打滚,又捞起浮在河面的脏东西来玩,惟有他们有说不出的快乐.
酒到了肚里,话就多起来.相识的,不相识的,落在同一的命运里,又在同一的河面上喝酒,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,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,中听的,喊声"对",不中听,骂一顿;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.
"五块钱一担,真桥黾了鬼!"
"去年是水灾,收成不好,亏本.今年算是好年时,收成好,还是亏本!" "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;去年还粜七块半呢."
"又得把自己吃的米粜出去了.唉,种田人吃不到自己种出来的米!"
"为什么要粜出去呢,你这死鬼!我一定要留在家里,给老婆吃,给儿子吃.我不缴租,宁可跑去吃官司,让他们关起来!"
"也只好不缴租呀.缴租立刻借新债.借了四分钱五分钱①的债来缴租,贪图些什么,难道贪图明年背着更重的债!"
"田真个种不得了!"
"退了租逃荒去吧.我看逃荒的倒是满写意②的."
"逃荒去,债也赖了,会钱也不用解了,好打算,我们一起去!"
"谁出来当头脑 他们逃荒的有几个头脑,男男女女,老老小小,都听头脑的话."
"我看,到上海去做工也不坏.我们村里的小王,不是么 在上海什么厂里做工,听说一个月工钱有十五块.十五块,照今天的价钱,就是三担米呢!"
"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 上海东洋人打仗③,好多的厂关了门,小王在那里做叫化子了,你还不知道 "
路路断绝.一时大家沉默了.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,个个难看不过,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.
"我们年年种田,到底替谁种的 "一个人呷④了一口酒,幽幽地⑤提出他的疑问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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