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三）家乡保德县的黄河已经清了二十多年，以致让我错误地以为天下黄河全都变清了。近些年才看到不是这样，黄河在济南一带是黄的，在碛口是黄的，在河口镇也是黄的。黄河只在各个水库下面能清一段。古人以为，黄河变清是一种大好事，大吉祥，所谓“黄河清，圣人出”，“海晏河清”等等。但家乡的黄河清了二十多年，好像也没看见多少吉祥，更没看到圣人，反倒看见了许多让人越来越忧虑的事情。在我们登高看河的时候，天空黑云涌动，还响了几声雷，所幸没有落下雨来。但当我们回到河口村时，地上泥水横流，一阵大雨刚刚结束。河口村的大街小巷都没有硬化，满街泥泞，遍地草屑，好像还有一些羊粪蛋蛋。走到一个岔路口，前面又有一个大水坑。我们停住车准备问路，尚未开口，不远处的两个妇女就友好地挥着手，朝我们大声喊道：“齐过吧，那水不深深!”河口村街道不整洁，但村民古道热肠，给人一种好感。
     沿着两位妇女指的路，我们越过水坑，穿过大片庄稼地，又往前走了好一段，来到了黄河边上。
    黄河上中游分界点就在眼前，没有游人，空旷的河滩上，并立着一尊石雕像和一座镌刻了说明的标志碑。从这一点往上直到黄河源头，共3472公里，是为上游：往下到河南旧盂津，1206公里，是为中游。黄河流经这个人为的分界点时，毫不介意，未有任何变化。浑黄的河水打着漩涡，发出轻微响声，不舍昼夜而去。人站在水边，想起了一些事情，再放眼上下游，但见长河漫卷，野旷天低，一派苍茫寂寥。
    早先时候，这里曾有一尊黄河母亲石膏像，年长日久，几近损坏，后来收回县博物馆去了。现在的汉白玉雕像是1995年由托县县委和政府建造的，一位母亲带着一个男孩，和兰州的黄河母亲像有些相似。
    导游姑娘一路上打电话，问路线，十分努力。找到碑和雕塑以后，她如释重负，很快乐。我从车里取出一本《黄河往西流》赠与姑娘，姑娘一看，乐得拍手说：“原来你们不是搞水利的，是作家啊!”翻了几页，她又说：“你喜欢路遥，我也最喜欢路遥，最爱看《平凡的世界》!导游费不要了!”看她天真快乐的样子，我们都笑了起来。
    标志碑上，除记录此处是大黑河入口、黄河上中游分界点以外，还有这样一段话：
   “河口，史称君子津。关于君子津的故事，郦道元在其《水经注》中有详细记载，大意是：洛阳富商带着金银财货夜间从对岸渡河，过河后，暴病而亡，船工将他掩埋。其子前来奔丧，见随葬金银丝毫无损，于是把一半送与船工，船工却坚持不受。汉桓帝听到此事后说：‘真君子也!’便将这里命名为君子津……”
    在《水经注》里，掩埋富商拒受馈赠的是津长而不是船工，大约是怕人看不懂，碑文把津长翻译成了船工，可能不太确切了。
    河口村下游27公里处的喇嘛湾渡口，人们也称君子津，为搞清究竟哪一个是正宗，我查阅《水经注》，故事结尾的原文如下：“……事闻于帝，帝日：君子也!即名其津为君子济，济在云中城西南二百余里。”
    云中城现有遗址，但“城西南二百余里”让人实在不好定位。古人丈量里程没有测距仪，不用里程表，里程本来就是一个概数，老郦同志还又在“二百”后面加了一个“余里”，君子津的确切位置就只能是混沌不清了。君子津是美德的化身，两个地方都想把君子津据为己有，这是好事，希望两个地方都能把君子的美德传承下去。
    雕塑附近，住着一户人家，主人老黄64岁，祖籍山西，但不知是哪个县的，反正是走西口来的。老黄说，过去大黑河入口就在雕塑这个地方，现在改道到上游去了。过去黄河水大，大黑河也水大，这个地方常常被淹。说到河口镇的历史和现状，老黄有点激动起来，大声说道，过去只有河口镇，哪里有个托县城?河口镇过去住着三四万人，河里有船，街上有车马，货物堆山，又繁华又热闹。随后，他叹一口气，说道，现在不行了，冷落了，只剩下两千多人。我问老黄平时游人多不多，老黄说不多，星期天有人来，多为呼市的。
    看罢雕塑，又仔细看了一回黄河，然后掉转头，去寻找大黑河故道。却原来是两条大堤围起来的一条河道，现在已被分割成了几段，有一段做了鱼塘，其余几段种了蒲苇。这也与想象中的河流相去甚远，没气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