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松风小语·   据说那里有个老人睡坏了4副棺材，老人越活越精神，死神差点被他打败了

文/陈应松

去往巴马，要坐长途汽车或支线飞机到百色，再坐汽车到巴马。到巴马了还不算，得坐汽车去甲篆，去百魔洞，去坡月村，去有神泉的地方。不就是冲着那个魔洞和那个神泉去的么？

听说巴马的水是很特别的，当然还有阳光，还有地磁，还有食物，都很特别。找了几个专业数字是：地磁为0.58高斯，比其他地方高；空气，在百魔洞里，负氧离子每立方厘米为6万个；阳光为“生命之光”，是4—14微米波长的远红外线，能调节血压和自律神经；水为弱碱胜。

在巴马有一股生命的矢能，百魔洞里的石笋，水晶宫里的石笋，似也在呼呼地往上蹿。这种感觉在其他溶洞里没有遭遇过。石头都是蓬松的，好像要长出枝叶来。从水到天空，到石头，都仿佛是时鲜，可以生吃。水当然可以生饮。在百魔洞前的河里，我也痛饮了一顿“神水”。有点甜，但也不是很特别。

在百魔洞口的河里，我看见取“神水”的人，全为来自全国各地的“候鸟人”，都像干渴许久了似的，在开怀畅饮。进入百魔洞后，许多安静的老人或坐或卧在洞中。好在洞是大洞，洞中还有一个植物葳蕤的大天坑。天坑过后还有山。山上还有一个瑶寨，从那里下来或者上去许多神秘的、面目平静高古的瑶族人。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全是在洞中进出，这个地方不就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么？

数万的候鸟人就居住在这周围几公里的地方，全是养生公寓。他们是来治病养生的。他们怀着对生命的渴望，企求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后，身体会发生奇异的变化，所有的病魔被驱除。

有的老人一次胜付了二十年的房租。还有许多人与当地农民合建房子，即他们出钱建一栋楼房，给原住户一半，他们得一半。全国的“候鸟人”以东北人居多。

在关于巴马百岁老人的故事中，有一则最有趣也最有参不透的深意。有人问一位110多岁的老人：“您每天早上吃什么？”“玉米粥。”“中午吃什么？”“玉米粥。”“晚上呢？”“还是玉米粥。”“那您白天干些什么？”“上山种玉米。”“晚上有什么活动？”“在家掰玉米呀。”一个人的一生，就是种玉米，吃玉米。

在南美洲，有一种说法，人就是玉米变的。人也许就是一株玉米。巴马的玉米是小棒子，叫“巴马黄”，也叫珍珠黄，小且甜。巴马的好东西都不大，有一种巴马香猪，怎么长也就几十斤。人们探寻这些老人吃什么，除了小巧的玉米和香猪，也就是喝生水，吃野菜，什么雷公根、苦脉菜、野牡丹之类，要不就是火麻。因为生活没有惊奇，几乎一辈子平淡如水，也就不惧怕死亡。

连活都不怕，还怕死吗？稀里糊涂地一活就是百年，这简直不算什么。也有高大上的誉词，嘉庆皇帝给当时的巴马“人瑞”——活了142岁的蓝祥写的诗中有“烟霞养胜”、“道德传心”句。皇帝这样拽词，把一个巴马遐想成仙境，百姓整天在烟霞深处，都成了仙。但百姓的生活没有这么超然浪漫，就是一个普通农民的活着，且直接坦然面对死亡。

这里也有与其他地方如湖北一样的习俗，人到了六十，就得为自己备一副寿棺。一般的寿棺是放在堂屋里的，平时将棺木存放粮食。但巴马的老人则更好玩儿，自从有了自己的棺材，干脆就睡在棺材上。就这样对抗死亡，与死亡游戏。有个老人，睡坏了4副棺材，老人却越活越精神，死神被他打败了。

对生命长短意义的理解是不同的。有人追求的是“生如夏花”。不求长久，只要绽放过一次，绚烂过一回。生命在质不在量。一辈子，连县城都没去过，天天吃火麻汤玉米粥，纵然活一千岁又有什么意义？

这只是一种活法。但巴马“人瑞”的生命是我们这些追名逐利、贪图享受的人无法理解的。在他们看来，没了生命，还有什么用呢？

为了成为中国最佳养生休闲之地，中国的王牌景区，巴马开始骚动。巴马的生命已不在静谧中颐养天年，被佑天福。但是我相信，巴马的生命是有韧胜的。无数的巴马老人支撑着这棵生命的主干，并给世界带来景点地图。我们需要更多的“人瑞”，显示人类生命抵抗衰老和死亡的奇迹。

巴马，一个永远的谜。

陈应松 作家，鲁迅文学奖得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