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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名字的傍晚

更新:2017-05-14 12:25樟树地名

导读:从此日向前倒推二十三年零四天,大晴天,春水肥,宜钓鱼。 齐光在河边站着,手里握一根竹钓竿,太阳炽烈,晒得他满头油汗,他不停抹,抹不干净。 河不是大河,本来流向南面,

从此日向前倒推二十三年零四天,大晴天,春水肥,宜钓鱼。

齐光在河边站着,手里握一根竹钓竿,太阳炽烈,晒得他满头油汗,他不停抹,抹不干净。

河不是大河,本来流向南面,绕着小城一拐, 向东去了,很难钓上大鱼,只有个头中小的鱼,然而也不多,肉质鲜嫩,适合烧汤。他已经站了两个多小时,腿脚僵硬,一条鱼也没钓到,心里正急,准备收竿回家,明日再战。收好竿子,往波光粼粼里一看,光亮里飘着什么,一沉一浮,像个巨大的塑料袋,又像个死羊死狗死猪,偏偏风往这边吹,软绵绵,那个东西一点点往这边挪。齐光一直等在岸边,想看看究竟是什么,后来那东西飘近了,他才分辨出来,是具泡涨的尸体,那东西在浪的助力下,像还活着,一上一下地涌。一时之间,他也觉不到害怕,失神而专注地看了一会儿,头皮被春风吹得发麻,脑子里的风筝放得又高又远。

直到尸体离他不到五米远,能看见它的头发丝如荇草波动,他才怕了,用前几天才倒的青春期破锣嗓子大喊——死人啦!

岸边人听了声音,立刻聚来,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闲人,将那一爿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,齐光反而被挤到人群外,跳起脚也看不见,他怒得从那些大人的腿脚缝里钻,拱到最前面,只钻出一个秃脑袋,往光亮里看去,见个老者拿住一根毛竹篙,长长地伸出去,点在那个尸体身上,把它悠到了岸边。是个长发女人,脸朝下趴着,黑色长发裹着头颅,的确良的白裙粘上泥和藻,黄浊一片,河里漂了有几天,涨得像个硕大的皮球。

那个老者又叫了一个人来,两人合力把尸体翻了个面。

“嚯~”人群集体抽凉气,往后仰了一厘米。那女人死状太惨,浸在水里的那一半没块好肉,从手臂到腿,被鱼啃得坑坑洼洼,脸上远看是粉色的,近看原是皮肤被吃去了,露出的红肉泡久发白。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,失去了面貌,也就辨不出来是谁。

空气中弥漫着泥的腥气、河的潮湿,人腐败的臭。

齐光看了一会儿,觉得和在路边上看见死猫死狗差不多,没多大意思,便以倒车的方式从人群中后退,用大屁股把人推开,硬挤出去。退出比进来还要艰难些,附近的人听说这里有死人,来看的人多,几分钟小码头成集市了,毛估估也有上百人,都往前挤,像回巢的蜂,嗡嗡嗡。

齐光摸到了自己竹竿,走到坝子上去,从鼻腔里翻上来一阵恶臭,又想着那女人没了皮的脸、被鱼咬去的肉,早上吃的粥一下子冲到喉咙口,一低头,直接吐在柏油路上。他擦擦嘴,想起来点什么,猛得把鱼竿子往地上一丢,摔得哐当作响,吐了几口唾沫。

“老子再也不吃鱼了,妈的,恶心,晦气。”

临近中午,太阳蒙上一层灰,风里有寒意,不像上午那么暖融融,春末的天气变幻快,最多傍晚就会下雨。到吃午饭的点,得回家了,他走下坝子,径自穿过运煤的小铁路,走进灯泡厂,去往蜷蜷于厂宿舍楼的小家,按照推算,此时妈妈应该不在家,但她会做好饭菜,在桌上摆好,用盘子扣住,等着齐光来吃,最近她总是做凉拌蒲公英,因为到处都是,随地可采。灯泡厂的墙角、水泥地裂缝里,这些东西见缝插针,粘上点土就发芽,春雨一浇就抽条,有些长得细弱,有些长得强壮,妈妈早起去做体操,回来时会顺带掐一把。蒲公英的味道微苦淡涩,酱油和盐也盖不住那股青味,她说,苦的东西清肝明目,要多吃。

灯泡厂前年已破产倒闭,早没了工人,四个车间,左手边是第一第二车间,右手边是第三第四车间,灰色外墙上爬满爬山虎的藤,这会儿还没有完全热,叶子还有嫩色,生机勃勃。车间紧闭,大门都用大铁链子拴着,再缀一把“宇宙”牌大锁。铁链和大锁都染上层层锈迹,好些日子没人动过。

齐光的爸以前在第一车间干活,吹泡筒,这是灯泡生产过程中最有技术含量的活——拿一根1.5米的空心铁管,蘸上热玻璃,吹上一口气,再把玻璃溶液放进模具上,一边吹一边转,吹得薄厚均匀,又圆又滑,成了,等玻璃冷却一点,再从铁管上摘下来,齐整整码进箱子里,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钟。齐光小时候最喜欢趴窗户沿上看爸吹灯泡,只见他腮帮子一鼓,玻璃像气球一样涨开,再一摆弄,就变成了泡筒。他吹得又快又好,别人一天只能吹一百五十个,他一天能吹两百五十个,所以他外号“二百五”。拉灯芯也特别好看,两个人合作,一个人用大管子蘸上十几斤的玻璃,另一个人用管子挑住,拉麦芽糖似的,均匀往后拖,拉出一条细弱、透明、光灿灿的玻璃线,风干凝固后,再由一人拿着小铲子一截截打断,那声音“叮叮叮”脆生生,在耳边跳跃。因为热玻璃,车间里无论寒暑都热烘烘的,燥得人发慌,工人们光着膀子干活,除了小孩爱看,妇女也爱看,她们走过车间时假装看鸟,眼神追随着鸟踪,溜进窗户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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